《虞美人草》， 夏目漱石1907年作品。 1 比起这本书讲了怎样的故事，我更想先写写我和这个故事的始末。 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高中生如我，在书城里闲逛时，看到了这本《虞美人草》。封面设计堪称典雅，正红底色上宛如游丝的金色细线迂回缠绕着，大概是花朵、流水和女人的裸体。
夏目漱石作品，而且很有趣，茂吕美耶的翻译。所谓中文写得远比我们好的日本人。更知名的译作是梦枕貘的《阴阳师》。
于是立刻买下了。
事实证明，在不能理解一本书以前看完它，绝对是非常不幸的经历。比中途放弃了还要不幸，或者
说，中途放弃简直是明智的幸运之举。
《虞美人草》是1907年夏目漱石辞去东京帝国大学教职，跳槽去《朝日新闻》专职写作的第一部作品，常被研究者认为是其过渡时期的作品，而非严格的近代小说。全文言语晦涩华美，时不时出现旧式的俳句和汉诗文体，文辞从头至尾都弥漫着一股风雅玄妙的风格。
雅致之极的结果就是全然不能理解。就像那时正宗白鸟的批评一样，本书中夏目漱石“过于炫示自己的文笔”，“喋喋不休地讲述一些无聊的道理”，年轻人我看了真的是头昏脑胀，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写甲野如此之多明明毫无趣味的人生哲思，更不能体会宗近和他你来我往斗嘴的乐趣，以至于那些优雅的典故也令人厌烦，强忍着耐心看完了，就立刻放在书架上积灰。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回顾它时，才终于领会了其中的格调。
所以说，只有理解力与作品匹配，才可以感受到原作的优美趣味啊。像我这样自以为是的读者，同当时对夏目漱石一片嘘声的那群人一样，大概只是产出了一场闹剧。
2
《虞美人草》故事发生的时间正值明治维新，正所谓“蚂蚁集群于甜味，人集群于新潮”，京都还只有缓慢的电车时，前往东京的人们都坐上快速火车了。日本社会向近代化扭转的过程中，人们似乎也发生了撕裂。知识分子们如小野一面蔑视着自己过去结识的旧社会来的小老百姓一身乡土气，一面自认为前景光明地追求着天皇陛下御赐的银表，和诸如博士学位这样时髦的凭据。“文明时代的诗存在于金钱”，小野追求金钱可是为了尽诗人本分。
而藤尾则是个看着就令人疲劳的女主人公。一方面和妈妈一起企图获得应由同父异母的哥哥甲野继承的家产，一方面又想给人造成“是哥哥不愿继承家业我们才勉强接受了”的错觉；一边嫌弃着“连外交官都考不上”的先父期待的未婚夫宗近，一边追求着出身底层，渴望她家境的文学家小野，却连人家早有了未婚妻小夜子的事情都被蒙在鼓里。和小野、宗近妹妹的雨天对话，大概最为鲜明地表现藤尾本性。
自认为是受过教育，懂得文学艺术的文明女性，藤尾颇为排挤宗近妹妹这个文艺的外行人。“没有五重塔了。五重塔该怎样呢？”不咸不淡地口气搞得对方快要哭出来，藤尾自己则沾沾自喜地夸口小野拿了天皇御赐的银表还有金表可以拿的荣誉，其实只是小野没有点破她根本没有御赐金表的规矩而已。稍微知道一些姑且能叫知识的信息，长得又美丽，便自以为进入了文明社会。到头来，其实还是渴求着家业和好夫婿的女人而已。
东京的文明人藤尾这份不自知的优越真是令人难过。最后带走了她的文学家小野的，居然是一个京都来的，梳着过时发髻，没见过几盏电灯的“贤妻良母型”女孩小夜子。这对比实在太刺激。“我执强烈的女人喝下虚荣的毒药与世长辞。” 我无法喜欢她过分鲜明，执着的追求，却忍不住想要可怜这个充满执念的女人。
藤尾恐怕自认为这样的终结也宛如克利奥帕特拉，符合女王的告别方式。只可惜，她没有女王的器量，从阶层晋升中迷途知返的小野更不可能是安东尼。
终归是浮出水面的藻类而已。
3
“蔑视别人，践踏别人，踢蹬别人——这些均是万人在上演喜剧时享受到的快乐。”
甲野在妹妹下葬后写下了这样的日记。
大概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通过与周遭反反复复比对之后，确认了“他们都不及我”的事实以后，才可以昂首挺胸地优越生活。踢蹬那些不时髦的存在，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乐趣。
藤尾梦碎以悲剧宣告终结，只是她的同僚们古往今来对于这样的喜剧都是前赴后继。 当然，好的演员总是不可多得的精英。至于我这样更加无能的少年人，为了不被人踢掉尚且要竭尽全力，关于成为小夜子的幻想，还是留到白日梦中去为好。
“此地流行喜剧。”这是连外交官都考不上的宗近对于日记的评论。
文章作者：甄梓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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