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在书面语境,特别是网络语境中,"阅读"一词正在越来越多地被"悦读"一词所取代,想必自有它的道理。"悦读"和"阅读"一字之差,但就读者的心理感受而言,却千差万别。
"阅读"总掺杂着一种盲目、被动的感觉。而"悦读",就有了目的性、主动性、一贯性,甚至依赖性的成分。
果尔德施坦因的脸出现在电幕上的时候,例常的“两分钟仇恨”活动的开始了。这两分钟的愤怒更像一种古老的宗教仪式,在仪式中,教徒们用最疯狂的表现宣示自己对主神的虔信与对异教徒的憎厌。人群按惯例开始骚动,爆发出控制不住的愤怒的叫喊,甚至毫无意义地攻击电幕。 温斯顿就是其中一个,他由心而身地愤怒。只是他愤怒的对象时而是果尔德施坦因,时而是老大哥、党、思想警察,时而又是背后的黑发女郎。 与局外人一样,他鄙夷这种荒唐的强制性愤怒。他不信教——不服从党的思想,这个外围党员一面小心翼翼地伪装作虔诚的信奉者,一面追求着一切与党相悖的东西,写日记,追寻性与爱,沉溺于纯正的巧克力与咖啡。 大洋国曾与欧亚国结盟。亲人曾互相扶持。在栗树咖啡馆坐过的琼斯、阿朗逊、鲁瑟福曾是党的领导人,他们的集会被报道在《泰晤士报》上。 电幕下的温斯顿对党的愤怒,来源于他的这些记忆。他痴迷过去,而对当下满怀抗拒,不吝于采取极端手段去改变,去获取相信真实的自由。 这巨幕之下个人的愤怒,几乎小得微不足道,甚至于毫无价值,带着悲怆的意味。这分愤怒终归消逝在对温斯顿身心的拷打中,他出卖了茱莉亚。 直到在栗树咖啡馆,他写下二加二等于五,然后由内心觉得:我爱老大哥。 我爱老大哥。 像冰裂的茶碗碎裂在地,失去了最鲜活的愤怒,放弃了自己最后的矜持与信念。 二加二,等于四。 合上书页,局外人的愤怒从淡漠而深刻的悲哀里生发出来。 这种情感带着一种敛藏而沉钝的意味,它是愤怒,却又包含了恐惧与悲恸。它不是旷野上的顿挫的狂歌,而是逼仄的白墙房里压抑的哑吼。声嘶力竭,而无济于事,雪白的高墙吸去了所有音浪,不置一词。 这并不是一种陌生的情感,从《大逃杀》到《浪潮》,从《1984》到《夹边沟记事》,极权所在之处,观者便会自然生发。极权远不止于在文艺作品中,东方的极权思想源于法家的术治和势治思想,西方的极权主义起于墨索里尼,而后在人类的发展历程中以各种形式在各种体制下隐晦地出现。 极权之下,人不再是作为自由的个体而存在,而是任人支配的部分,只能在一个巨大的头像前无条件地俯首。世间一切温暖美好的情感都被抹杀,一切微小的快乐都被视作罪孽。像茱莉亚猩红的腰带捆绑住一切善与爱。 所以我们掩卷而怒。 我们不是猪羊。人由遵循快乐原则的本我、遵循现实原则的自我与追寻至善至美的遵循道德原则的超我构成。最低俗的欲望属于人,最纯粹的善良属于人。人之生而为人,先是为“我”而存在,才是一个精神健全、人格独立的人。成为一个人,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利与自由,任何政党不能将其剥夺。 《1984》曾是说明书,愿它从今以后永是警世通言。 愿巨幕用来放映欢愉。愿咖啡的醇香和葡萄酒的绵厚妆点生活的细碎。愿每一个人都在清晖之下尽情地爱与被爱。 二加二等于四。我爱我与这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