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来到了杭州这座城。身边的空气里满是繁华无尽的味道，像是阁楼里尘封许久的书墨香一般幽远。头顶上洒下繁盛日光，我像一尾鱼一样漫溯而上，恍惚里想起了曾与我共同呼吸过的那些想象。我眼前的景象和那些画面几乎如出一辙。我像跌入梦境一样，内心止不住的雀跃与欣喜。

那是你曾经无数次向我描述过的情景。

站在潮湿滑腻的青石板路上，左右两旁参差不齐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数不清的红砖绿瓦把并不宽阔的街包裹成一片细长遥远的田野，如烟杨柳，华雕画桥，掩映了十万人家。我听见风跑过的声音，碧翠典雅的帘幕被吹成别致的形状，晃动了天光云影，搅碎了一地橙黄色的日光。

你曾说，杭州是个尘土飞扬的地方。而我终于明白，原来杭州的繁华喧嚣，有宁静作注脚。

密匝的树林围绕着远处明明灭灭的江堤，像聚集在天边的一朵厚重的浮云，四周围了一圈亮烈的阳光。我以为这座无数次被你描述成烟花一样绚烂的城会一直这么宁静淡泊下去。可是我忽然听到了仿佛能撕裂天空的轰鸣声。这是杭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喧闹么。汹涌的浪涛翻卷而来，惊涛拍岸似卷起千堆皑皑霜雪，排山倒海般有像要砸碎一切的决绝意味。白色的浪尖跳跃在岸边的巨石上，仿若碎了一地的，曾经掷地有声的梦想。

海潮悄无声息地退却，我的眼睛里全都是寥阔无垠的钱塘江岸，耳边还回绕着滚滚浪涛。心上却像有千军万马轰踏而过，一种莫名的惊痛似适才的潮水一般声势浩大地袭来。

哦。这就是你说过的，杭州的跌宕起伏。

从波涛汹涌的海潮中回过神来，我在集市中悠然穿行。琳琅满目的各色珠宝珍奇凌乱地铺陈着，家家户户都像是用绫罗绸缎堆砌而成的城堡，光鲜华丽争先恐后地过着奢华的生活。

你曾说你想回来这儿看一看，看看从前笑靥如花的邻家小妹，看看从前陈旧古老的城墙和城墙下七倒八歪的紫色野花，看看从前寂静简单的生活。我在你不厌其烦的叙述中憧憬着这一做古朴的城，默然在心里一遍遍勾画它的轮廓。然而当我终于来到这片土地，却发现一切，都已不像你记忆中的杭州。

如果你回来，看到这热闹非凡的奢华，会有怎样的悲喜呢。

我看到白堤了。看到了无数文人墨客笔下的西子湖畔，远近重叠的山让我不经意间想起你画过的那一幅湖光山色。这么清丽的山水，难怪你会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还记得你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里，兴高采烈地跟我讲杭州的秋天。你说那里会有满山的桂子，湖里会有开遍十里的荷花，比北京香山的红叶都要更令人满心欢喜。现在的我正在这张美得近乎虚幻的山水画前，和你一样，醉在了里面。万里晴空上，悠扬的羌笛飘飘荡荡；夜间泛舟时，采菱的歌声萦萦绕绕。如若我不是偶尔路过的旅人，那么必定会将余年交付与这座城。

可惜，我只是来这儿找寻你从前的记忆。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成群的马队簇拥着高高在上的牙旗，以高傲悠闲的姿态缓缓而来。那是达官贵人们的酒后消遣吧。箫鼓吹奏出流畅温情的曲调，面对山高水长的绮丽美景，吟诗作对，与月同歌。这一定是你梦想中的生活。

我这么想着，打算用我拙劣的画笔留下这一次短途旅行，或许有一天，你会看到。

这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杭州。

这是你深爱的杭州。

今天，我终于能够替你回来看看。

只是，你在哪里呢。

附：柳永《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四川大学 王尔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