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提子)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兮,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兮,于我归兮。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兮,于我归说。
——《诗经 蜉蝣》
我许多年不曾去扫墓,今年的清明,全家一起去瀛上扫墓。
天气不错。扫墓是去祭奠我早已过世的外公外婆。妈妈说她梦到外公了,在梦里,外公告诉她他没有地方住。
清明扫墓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悲伤与追思沉溺。爱人亲人朋友的厄运,固然让人们无法忘怀,时间的风却能轻易地将最初的泪行吹干。随着年岁的流逝,记忆不再湿漉漉的,从记忆里挤出泪水咽进了心里,所经之处长起了少许灰暗的霉斑。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现在就是现在。忧郁的日子里,感到孤单的时候,摒弃一切世俗杂念,往昔故人的笑脸才会浮现于眼前,内心世界里自己脚步踏出的野道旁,丛丛野草如同痛饮了春天的雨水般杂乱地疯长,心里长了霉斑的地方会像患了风湿性关节炎的膝盖碰上了阴雨天气,疼得无以复加。
我们先去祭奠外公。
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墓地,外公的骨灰盒还未安葬。我走进寄存骨灰盒的房间。从地面一直堆叠到天花板的木柜子,一格一格的,安上了小小的锁。旁边有工作人员,更多的是和我们一样来祭奠的人们。
我们把工作人员请来打开了柜子,柜子里静静地躺着外公的骨灰盒,许多塑料花围绕着它,柜子里还有一叠纸钱,几支香烟。妈妈又在柜子里添了些纸钱,然后轻轻抚摸着盒子,说:“老爷子,我们一家人来看您了。”
我也伸出手去触碰外公的骨灰盒。冰凉的触感,就像是生者与死者之间的距离。
接着我给外公磕了三个头。在离开的时候,妈妈对外公说:“老爷子您再委屈一会儿,我们一定马上把您的事情办了……”
我们提了一只桶在指定的地点为外公烧纸。妈妈在摊子上买了那种黄色的盖了印的纸钱,买了纸钞,平
安经,“衣服”,“房产证”,还有“烟酒”。
火苗跳腾了起来。渐渐地,桶子里的灰烬越来越多。
我望着那火苗,在桶里添了厚厚的一叠纸钱。
黑斑出现在那叠厚厚的纸钱中央,迅速蔓延。那叠纸钱缓缓地蜷缩,蜷缩成一朵硕大的、有着层层叠叠的花瓣的玫瑰。那么多那么多镶着白边的黑色花瓣,完美地围绕在一起。火焰的颜色在花瓣的缝隙中绽放,火舌舔舐着这朵黑色玫瑰,却仅仅使它更为艳丽妖娆。
一阵很大的风吹来,那朵黑色玫瑰被轻轻吹出了桶外。它身上带着的火苗渐渐得熄灭了。它安静地停留在水泥地上,露出沉静的面容。
为外公烧完纸,我们接着去看外婆的墓。
我问妈妈她知不知道她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墓地在哪里。妈妈说她不知道。
听完她的回答,我突然觉得一个人死后下葬在哪里真的不重要了,因为,仅仅两代的时间,一个普通人就会被自己的后代遗失。那么,下葬在哪里,墓华不华丽,有什么意义呢。
人总是害怕寂寞,逝去的人更加害怕寂寞吧。希望不要被子孙遗忘,希望有个凭证证明自己曾经来到这世上,希望有片土地供子孙为自己烧纸哭泣。我却觉得,那种将骨灰散于天地或大海之中的做法,兴许更能让逝去的人不再寂寞,兴许更能让逝去的人得到永恒。
清明啊,总让我觉得人的生命是轻飘飘的,同时又是沉甸甸的。一个普通人对于世界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对于他的至亲却是无法割舍的存在。
抒情英文版是这样说的:To the world you are one person, but to me you are the whole
world。
原来听过一句话,“人活着这么不容易,可是人却会这么容易地死去。”
生命易逝。
除了极少部分左右历史的人,其他人的生命都如夏日清晨绿叶上的一颗晶莹的水珠,在灼烈的阳光下迅速地被蒸干,不留任何存在的痕迹。
每当思索死亡,便觉得头疼。一个人能在死前将死亡的问题参透,便是莫大的福气,生的问题还比死亡的问题更难回答。不论是死的问题,还是生的问题,都指向了我们心中那杆秤——我们是怎样评价生命的价值。
现在的我看不透生与死。只是记得外婆下葬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流眼泪。在年幼的我的心里,爸爸根本没有分泌泪水的能力。他拉着我说:“你要记住,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将来爸爸妈妈离开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平和地接受事实,好好生活下去。”这些话我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每当清明扫墓,总会有“我死了会有多少人为我哭”这样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告诉自己不吉利啊不吉利赶快扔掉它。可是有时真的这么觉得,那句“一个人的人生若在他人的笑声中开始,在他人的哭声中终结,那么这个人的人生是幸福的”说的真的很对。也是真的觉得哪一天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时,那些为我真心流下的眼泪,就是对我这一生的意义最精准的评价。
要用计算钻石价值的方法去称量那些为我而流的真心的眼泪啊。有多少克拉的眼泪,我的人生就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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